【篇一:给爷爷的信】
爷爷:
您好!顺代您的徒弟,同问日安!
听说渭河近年水质回升,所以不必担心了,您大可再睡一觉,醒来后我们烧几张青山绿水、泾渭分明给您瞧。
啊,渭河?渭河就是您的禹河。幸甚至哉,我如今要去见证您的年代、您的河流了。不日出发,等到它的污染被清除一空,我就去看顾渭河边上您的小店,您的徒弟们又研究了新的制饼工艺,还是纯手工,我拿去给同学们尝,他们都说好吃。国家保护传统饮食文化已经时日不短,等到河水重清,会有更多的客人慕名而来,都是一群对传统饮食很熟悉的人,客人的口味是世界上最刁钻的东西,您离开我们这几年,如果有一天您回来,手艺退步,可不会聘用您。
我猜测您回程的路线是从渭河源头鸟鼠山来,太阳西沉的地方,天的边界,阴影直抵您的脚面,虹跨渭水,锋越关中。我将会轻而易举地找到您,也请您常到渭河的岸际看我,我在那里大声唱。
“七月流火,八月萑苇。”
来的路上,我要先告诉您路线,那里和以前已经不同。不是改道,是重新生长。等您睡一觉醒来寻我们,路途应该蕃盛、葱茏、深郁,作厅廊之美。临近终点有获批的景区,大、广、深、豪壮。我将和您并肩,指山南秦岭,点北水渭河。岁月在山河的深处停顿,磨平曾经嶙峋的苦难。它从久远的洪荒溅落下来,推平良田,也漫漶成灾,水质里纠缠着远古的兽性,生生不死。只有曾经城市的乌烟瘴气、铁齿铜牙给予过它痛击。但料峭的往事终将勾销冲刷,如同排泄的污水被势不可挡地带走。您走之前不愿在店中多待,我现在才明白过来,只是不愿意面对萎缩枯皱的河流,就像不愿面对面目全非的现实。我承诺过会代替您铭记当年事,而我忘却的、遗失的、错误的,都请您重新填补。您为我讲述过水患,我查了资料,是一九五四年的苍凉旧事,平静残忍,不动声色,作一张史页的老朽冷酷。但自然的漏洞总被人填满,它一如往常地向前迈步,向东和国家的欣欣向荣蒸蒸日上一起走,同胞国人的关怀当然吮尽了那些磕绊,人们从不对自然生怨,只对那样的威力感到敬畏和感动——本该如此。
我也知道您同样不怨憎这威力,所以当河水干涸骤减,才会那样悲伤——您幼时雄姿勃发的生命之源,转眼就已如斯衰老。我们曾经常常一起去看那片流域,浊流滚滚,沉默和踟蹰蜷成深藏的暗窝。您为我讲曾经这里的盛大恢弘,我记下那些风雅的古调,时至今日,讲给朋友听,他们很感兴趣,就像国家普及弘扬古典文化时所期待的那样,就像您曾经拉着我的手为我轻歌慢诵的时候所期待的那样。周原膴膴,堇荼如饴。
而今,这里河水清澈,鱼翔浅底,浅滩处,蒲苇翻浪,绿柳成荫,各色野花争奇斗艳铺向天际,不时有白色的鸟儿从头顶盘旋而过。当您再次醒来时。我将河际吟诵蒲苇,恭候您的到来。
七月流火,八月萑苇……跻彼公堂,称彼兕觥,万寿无疆。
您泉下有灵,当万寿无疆,看河山清平。
孙女拜上
2019年7月16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