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1年正月初九，姥爷走了，和五月红一起。

小时候，不太幸运。大致一两岁的时候，爸爸和妈妈分开了，从此我变成一个没有爸爸的小孩。幸运的是，那时我太小，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后来能频繁听到姥爷和妈妈的争吵，一个人说我没你这样的闺女，一个人说我不回家我去哪儿。每次都是这样，我就特别乖的一个人呆在地下摆弄我的冰糕棒，搭起来各种各样的形状，然后又塌掉。大概过了几年，姥姥家门口贴上了一个光荣人家的红色铝牌，原来舅舅当兵去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少了这样一个人的缘故，姥爷和妈妈很少再争吵了。也就是这一年，我四岁，妈妈带我改嫁。

后来，我从每天待在姥姥姥爷身边，变成了每逢初一十五谁的生日我才回来。那时候回来的理由特别简单，就是有什么好吃的，有什么好玩儿的。东西总比人有更大的吸引力。我还是很愿意去的，虽然会吵架，可是从来没有谁迁怒于我。我十几二十岁的时候，脾气也仿佛是照他们的样子刻出来。

差不多到了夏天末尾，姥爷家就有一种特别的美味：一种叫五月红的桃子。我从没见过它开花的时候，每年只是围在姥爷跟前，问什么时候能吃到五月红。那时候，没有四季果，只能一直等。因为是自家种的桃树，桃子很难受到特别好的保护，所以总是会有植物胶凝在表面，就是不大好看，但是你能看见它的表皮依然是那种健康的水果颜色。里面的肉是紫红色的，熟透的桃子能直接肉核分离，汁水也是紫红色的，味道酸酸甜甜，我虽然不懂桃子的品种，但是那绝对是我吃过最好吃的。姥爷就总是尽量挑一些好看的留给我，打电话叫我去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好一阵子，直到2010年，我已经是高中生了，也就是这一年，我见到五月红开花，那是我记忆里唯一我见过的开花次数。桃花跟其他的花也一样，粉红色，香味不大，花瓣饱满，想要伸手折一枝的时候，被姥爷制止，你留着花才能结果给你吃。

姥爷的身体时好时坏，我对他的关心仅限于妈妈要求我打去的电话。我课业忙，任务重，总之少年时代的忙碌不能被打扰。直到姥爷开始频繁的进医院，刚开始是三五天，然后是一个月，后来就是三个月。过完2010年的春节，姥爷突然住进了医院，以为又是像往常一样，还能安然无恙的回来。

寒假结束，学习任务更重，也有那么大孩子的通病：懒并且怕麻烦。

前一天，妈妈下班回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看姥爷，我以我有作业上学累为借口拒绝了。也不是不孝顺，只是之前也听妈妈说姥爷最近好起来了，应该过不了几天就回家了，所以心里自然也没当回事儿。那天妈妈晚上回到家，还跟我说姥爷一直念叨我为什么没有去，问我什么时候才去。还说平常话那么少的老头子，今天一直唠叨。

那天晚上，一向很少做梦的我，梦见了很好的事，梦中我姥爷拿狗尾巴草给我编成绳子把逮来的蚂蚱穿起来，还吃了从地里挖出来的小地瓜和小胡萝卜，很甜，我很高兴，在草地边蹦蹦跳跳，摔了一跤，又哭起来。

可是，我没能等到明天。

第二天放学，看到手机上许多未接来电，心里突然没来由的害怕。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了。紧赶慢赶，到了医院门口，周围有的在哭，有的沉默，有的在看我。我没哭也没叫，就是一个劲的往他跟前去，妈妈后来说当时不知道我哪里来的好大力气，几个人才勉强拽住我。

我没在见到他。

他也没能见到我。

我甚至在好久一段时间里，连梦中都没见过他的身影。我忘了他的样子，只是偶尔在大街上遇见相似的人时，会失神。

我恨透了自己。

说来也怪，五月红转春的时候，连花也没有开。五月红好像没能从冬天醒来。没过几天，家里人就着手把五月红砍掉了。

从此，我再也没有吃过五月红。

从此，我再也没有姥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