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篇一:遇见】
祖父的院子里,有极大部分留给了花草果木。他喜爱这些植物,同自己的亲人一般。其中,在院子的正中位置,栽了一棵梧桐,经历了十余年的光景,比我还大上了几岁。我出生的那一年,这梧桐也就第一次真正放开了粗壮的躯干,直直地立在院子里,仿佛必然与我相遇见。
儿时,住在祖父屋中一间小房中。离着梧桐稍远一些,记得有一句唐诗,“山远始为容”。这放在树上也大抵相似,我从房里一个小窗向梧桐望,它就立正着对着我,而祖父就坐在花花草草之间,在春末夏初的和风中,总是颇为惬意。再过个把月梧桐的新叶便全长开了,叶是极大的,不像梅桃桃树作为花的点缀,那宽大而形似猪耳的叶便是这梧桐唯一的修饰。农村的夏是极热的,当在溪间的嬉戏也挡不住暑气,我便随祖父坐在梧桐树下,他总爱放个鼓词来调和过分的安静,那清脆的鼓点声和浓阴下凉爽的地面也给我留下了极深远的影响。
到了晚上,所有人便将大圆桌移到了院子里,祖父在梧桐旁临时搭一个小灶,便在树的“唦唦”声中度过了晚饭时光,唯有祖父一人在众人开始闲谈时才搬来一条木椅,坐在树下,混着早已半凉的菜解决了剩下全部的饭。
就这样过去了几年,梧桐的叶生了又落,落了又生……
我长大了,也即将要离开这院子了。走的时候是秋初了,祖父的屋子早翻了新,五层的高楼,院子里几乎全被水泥给吞没了,只有那一棵梧桐幸存了。祖父就将平日里饰弄花草的时间都留给了在树下边抽烟边听鼓词,而烟又被祖母禁止了,他也只能挥着蒲扇,听着烂熟于耳的旧词。也时常有一阵风来,便掠走了几片梧桐叶,“高高山头树,风吹叶落去。一去数千里,何当还归处……”鼓词仍然响着,扇子却停了,祖父叹了口气,合上眼。一夜,梧桐叶落尽了。树又变得赤裸而苍白。显得那样拙笨,而在阳光下,还末散去的叶又那样的灰淡,那棵梧桐在风中似乎更蜷紧了身子,显得那样矮小,祖父靠在木椅上,半合着眼,身子佝偻了,头发苍白了,不知增生了几道皱纹,没有一片落叶在他的脚边轻盈的徘徊,只好在树下局促不安地面对着昔日的院子……
他是那样的拙笨,又这样的直白,没有花的浪漫,只好伫立,而伴随了他大半辈子的叶儿也悄悄地走了,叶可以由黄衰至青翠,且失而复得,乃是自然之则。
我在树下遇见了他,却只能随着风擦肩而过。